第29章第29章
明裳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,只是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,不由得抬起小手推了一把,“皇上说什么两指?皇上这样,嫔妾就看不到了。”肌肤如玉,媚眼如丝,狡黠有之,清纯有之,便是眼下,这般迷糊无辜的小模样,比平日的花言巧语更要惹他怜爱。
李怀修耷拉着眼皮,眼底如醉,不似平日君王。他环着女子娇娇软软的身子,乐得继续继续逗弄,“你说什么两指?”明裳恍然明白,埋到男人怀里,耳珠烫红如血,余光扫到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,羞得不敢看抬头。
李怀修越看越发怜爱,勾了勾唇,难得好脸色地跟她说话,“笨成这样,还能做什么?”
闻言,明裳不快地瘪起嘴,“嫔妾做什么了,皇上就说嫔妾笨。“她弱弱地反抗“嫔妾才不笨呢!”
内殿里时断时续地说话声传出,女子娇嗔,男人戏谑间却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纵容,全福海走到屏风处,大惊不已,愈发不敢进去打扰,站了许久,几番踌躇,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断了话音,他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通禀:“皇上,杨嫔主子在外求见。”
话音落下,他明显感觉到里面动静一滞。
这不是头一回,杨嫔截宓常在的宠了,焉知今儿个杨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这,故意求见皇上给宓常在添堵。杨嫔主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,即便仗着母家,也该知晓,杨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赐,想要败落,不过在当今一念之间。自古以来,多少权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惮,反而不得善终,杨嫔主子如此不知进退,迟早要失了恩宠。
良久,全福海站得腿麻,便见皇上从里头出来,他上前一躬身,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,脊背一寒,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,脑袋是快要搬家了。他苦着脸,扑通跪下来,“杨嫔主子说缺了皇上一盘棋,不下完这盘棋便不走了,皇上恕罪!”
李怀修睨他一眼,拂了拂衣袖,坐到御案后,随手捡起了一本奏折,头也没抬,“杨嫔怀着皇嗣,不宜多动,让她乘朕的銮驾,先回承明宫。”皇上这既是警告杨嫔,又全了杨嫔的体面。皇上心底盘算,杨嫔确实太嚣张了,傲气足,却不知后宫女子柔顺些才好,皇上在前朝,不知被那些硬骨头的大臣呛了多少回,回到后宫里头,自然是要温香软玉才得圣心。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差事,杨嫔不敢违逆皇上,自然就把气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,全福海面如士色,苦不堪言。杨嫔乘上銮驾,紧紧攥住了帕子,心里头人气更甚,皇上竟又为宓常在,把她晾到一边,她怎能不气!宓常在究竞有何好,皇上就那般宠着她!
杨嫔走后不到半个时辰,明裳回了顺湘苑。出了寝殿,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没空搭理她,也就在她走得时候才大发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,让她把凉透的燕窝粥带回去。
眼见到了一个月过去,丽景轩里,柳美人对着镜子照了又照,女子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斑斑点点布满了红迹,柳美人细眉愈蹙愈紧,抓紧了手中剩下小半药膏的匣子,骤然扔到地上,“再传太医过来,我倒要好好问问,这些时日这红疹不少反多倒底是怎么回事!”
自打小半月前,柳美人脸上就生出了红点子,一开始是零星几个,到后来越来越多,太医看过几回,还不见好,幸而是在禁闭,不必出去见人,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话!
入了秋,雨水凉,柳美人喜饮春奎汤,正与垂丝茉莉相冲,虚寒相生,故而起了疹子,天长日久,便是再难有孕。绘如从前侍奉过先妃,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,就连宫中的太医,也辨不出缘由,只当湿寒医治,有一日绘如偶然提起,便被明裳记住了。
明裳倚靠着窄榻,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,眉眼淡淡,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芍药的花苞,唇角微勾。
“柳姐姐还要禁闭两个月,提点内务府几句,精心伺候着,毕竞是先侧妃的嫡亲妹妹,可千万别怠慢了。”
那日过去,杨嫔便没再正眼瞧过宓常在,宓常在倒是脾气好,见到杨嫔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问安做礼。六宫嫔妃们才有发觉,这两位得宠的嫔妃,有些剑拔弩张之势,不过后宫中得宠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,也无甚奇怪。这日散了问安,明裳到御花园,被一人拦住,是伺候张美人的大宫女水琳。水琳态度恭敬,请明裳到亭中与张美人小叙。六宫中,张美人是少有想亲近她的人,念及上回阮嫔小产,张美人曾为她说过话,明裳便没拒绝。皇宫盛景,不似民间,即便是到了凛寒霜冬,也有雪梅傲放,四季花团锦簇。
明裳到的时候,张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许久,伶人遮面抚琴,琴声空谷灵动,沁人入耳。今日天气微凉,明裳披了披风,入亭,宫人立即在石凳上铺了厚实的绒垫,周到十分。
亭中近湖,景色甚美,遥遥一望,波光粼粼,万顷碧色。张美人亲自倒了盏热茶,递到明裳面前,“上好的碧螺春,宓常在尝尝。”张美人不受宠,能得这碧螺春确实不易。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,含笑道:“嫔妾位份低,怎好喝张姐姐倒的茶水。”见明裳有所防备,张美人收回了手,不觉意外,她温和地抿起唇,“宓常在知晓,在这深宫里,一向不以位份论尊卑,今日宓常在位我之下,焉知他日我不会称宓常在一声姐姐?”
琴声悠扬,飘飘袅袅,张美人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,不禁生出怅然之感,“我自潜邸时就伺候皇上了,那时我父还是提督总司,荣享虞官厚禄,皇上也对我有几分宠爱,可惜钟鸣鼎食,浮华过眼,终究是颓倾的大厦,若非皇上宽仁,我一家性命怕也难以保全。”
听父亲说过,皇上上位之际,曾除掉不少党羽,一朝天子一朝臣,明裳不觉皇上此举有所错处。张美人神情惆怅,不似作假,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权术,并无怨怼。大抵也是这分透彻,才让自身得以保全。不过这都是张美人自己的事了,明裳并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干系。张美人这番剖白,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缘由,就是张美人想要拉拢她,做日后的倚仗。张美人嘴唇轻抿,指尖卷了下帕子,抬眸看向明裳,直白言明,“宓常在入宫已久,想必也看清了这宫中人心。”
她顿了顿,缓缓抬眸,继续说道,“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远,不知宓常在愿不愿意日后与我常来御花园说说话。”在宫里头活着的人,大多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,明裳并没当面答应张美人。她与张美人的往来甚少,张美人又深居简出,不声不响,忽然对她示好,总要惹人怀疑。
明裳先出了御花园,还没走多远,便撞见了方才提到的陈宝林,在陈宝林身边的,是披着湖蓝斗篷的杨嫔。
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明裳,杨嫔皱了皱眉,前面几件事儿记在心里,对明裳没半分好脸。
陈宝林转过身,眼眶通红,似是哭过,她垂着眼,屈膝福了福身子,声有颤音,“嫔妾请宓姐姐安。”
这两人显然是刚有一番困龋,明裳不愿意掺和到两人的事儿中,她心中还在想着,张美人是否值得信任,与张美人交好,又是否可行。明裳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,对着杨嫔福了礼,“嫔妾请杨嫔姐姐安,嫔妾先行回宫,不打扰杨嫔姐姐与陈妹妹说话了。”她抬步就要走,衣袖一道力度,陈宝林拉住了她的衣角,“嫔妾也是无事,不如与宓姐姐一同离开吧。”
杨嫔白了眼陈宝林,冷笑一声,“方才不还巴着捧着跟我哭诉,现在这又是怎么了,难不成陈宝林是觉得在这宫里宓常在比本宫得脸吗?”“嫔妾不敢!"陈宝林情急辩解,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,脸色时红时白,“嫔妾只是怕杨嫔姐姐厌烦了嫔妾………杨嫔不耐烦道:“少姐姐姐姐地称呼本宫,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穷酸的妹妹!”
这回,陈宝林的脸色彻底白了,局促地掐着帕子,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明裳这才记起,陈宝林的知画斋,似乎就在承明宫,杨嫔居承明宫主位,陈宝林又处处讨好她,杨嫔与她不对付,大抵平日没少给陈宝林气受。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,杨嫔心气傲慢,陈宝林唯诺却有心机,沾染上哪一个,都不是好事。
明裳装作没听到两人的姐龋,温温和和地露出笑脸,“杨嫔姐姐怀着皇嗣,寒凉的天儿,不便在外多走动,还是回宫里歇着为好。”不等杨嫔恼怒,明裳又道,“陈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怜弱,在御花园着凉就不好了,杨嫔姐姐与陈妹妹既同住一宫,同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,嫔妾宫规还未抄完,便先离开了。”
她福下身子,看也不看二人一人,快步离开了御花园。原地,两人反应过来,已不见了明裳的人影,杨嫔噗嗤笑出声,讥诮地瞄向陈宝林,“巴结来巴结去,倒是把人巴结跑了,陈宝林可真是有本事!”陈宝林垂低着眼,手心紧紧掐在了一起,耳边听着杨嫔的讥讽,恨意由生,眼底划过一抹暗色,转瞬即逝。
她忽然提起裙摆跪到地上,“嫔妾不懂事惹了杨嫔娘娘生厌,求杨嫔娘娘恕罪!”
杨嫔眼尾一挑,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跪着的陈宝林,能屈能伸的墙头草,还有几分机灵劲儿。
“想要求本宫宽恕,那就在这儿跪着吧,等天黑了,再回承明宫,免得本宫见了心烦。”
陈宝林恭恭敬敬地应下话,似是朝明裳离开的方向偷瞄了眼,愈发委屈般,小声道:“有时嫔妾甚是羡慕杨嫔娘娘和宓常在,杨嫔娘娘怀着皇嗣深得圣宠,宓常在聪慧美貌独得皇上偏爱,嫔妾自愧不如。”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了,杨嫔受宠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。而宓常在没有皇嗣便得皇上宠幸,两句话高下立见。杨嫔最见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,出身寒门怎能跟她杨氏大族相提并论。
杨嫔眯了眯眸子,指尖捻着娟怕上的兰花,“陈宝林的意思是,本宫比不上宓常在么?”
陈宝林脸色惊慌,解释道:“杨嫔娘娘误会了,嫔妾并非那个意思!”“那你是什么意思!"杨嫔大有陈宝林不说出所以然,就不放过她的架势。陈宝林生出心虚,便是如此,愈坐实了那句话,在六宫的眼里,皇上偏宠宓常在,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。
杨嫔虽是气恼,却并未失了理智,陈宝林看似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,实则不过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。她原以为宓常在不与陈宝林交好,是因为陈宝林的情弱胆怯,而今才明白,原来宓常在早就知晓,陈宝林是怎样一个人。她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,冷冷睨了陈宝林一眼,她虽是厌憎与她争宠的宓常在,可也是瞧不上陈宝林这般挑拨离间,暗地里使阴刀子的小人。“陈宝林不敬上位,今儿晚膳也不必用了,就在这儿跪着反思己过吧!”杨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,转身离开了御花园。直至碎金西沉,陈宝林仍在原地跪着,倒底是入了秋,寒江萧瑟,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气钻进身子里,冻得陈宝林身子发颤,不禁打了个哆嗦。她仍旧跪得身姿笔直,闭了闭眼,脸上流出两行泪水。翠苏牙齿打着冷颤,爬过两步,为主子裹紧了披风,“主子,时候差不多了,主子前不久刚染了风寒,受不得冻,现在回去吧。”陈宝林一动不动地跪着,她睁开眼,望向渐渐布满昏暗的天,想起了家中的日子。有时她倒宁愿没有入选,没有进宫。可如果没有入宫,境况也不会比之此时更好。她生来就受着白眼,母亲怨恨她不是个男孩,父亲整日流连姨娘居处,待她甚至都不如受宠姨娘的庶女。
她待宓常在,起初有过真心实意,可她太计较那些回报,宓常在不愿分给她几分圣宠,那她只能,靠自己去争抢了。陈宝林扶着翠苏的手,站起了身,跪得太久,膝盖几近没了知觉,起身之际,忍不住踉跄了下,翠苏惊慌地搀扶,“主子!”陈宝林抓住了她的胳膊,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,“无事,回去吧。”晚膳送的是一蛊冬瓜汤,一碟清炒蜜藕,明裳晚食一向用的少,吃了小半碗汤水便撂了筷,月香劝她多吃些,明裳摇摇头,拿着帕子擦擦嘴角,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。